我们难见之民(一):比宠物还不如的哀叹

【今特写】深入挖掘你不得不知的事。

去年5月中旬,千名“投奔怒海”的罗兴亚和孟加拉难民在安达曼海上颠沛流离后,获准于马来西亚浮罗交怡登岸。一年后,他们多数仍被扣押在吉打柏兰迪(Belantik)移民局扣留中心,但却渐渐被社会大眾遗忘,命运未卜。

6月20日是世界难民日。上星期某天的一个早晨,身穿深蓝色上衣配牛仔裤,头髮用髮胶梳成正方形的瓦希(Wahid,化名),与《当今大马》记者在北海初次见面。

“其实被忘记的,不止是刚上岸的船民。单单在马来西亚,就有成千上万难民仍在等幸运之神的眷顾。”

从逃离缅甸,到马来西亚落脚已有10余年的他在访谈伊始就提醒,“5月船民”不是柏兰迪扣留中心收容的唯一“异乡人”。

目前,口操流利英文的瓦希是难民组织的小帮手,通译和社区组织工作均难不倒他。对难民事务娴熟的他负责联系北马一带的寻求庇护者(asylum-seekers),长期协助他们向联合国难民署(UNHCR)申请证件,而在难民社群之间搭建良好的人脉关系网络。但对于去年难民潮的具体状况,他同样毫无头绪、没有线报。

“暂没听闻,他们是哪位难民的亲戚朋友,也不知是否有人被释放出来。”

这国家,没有统一的法律

作为非法入境者,瓦希对扣留营倒一点都不陌生。他曾先后被扣押在柏兰迪,丹那美拉(Tanah Merah)再辗转至亚罗牙也(Alor Gajah),尝了不少苦头。即使恢復自由身,那一段与世隔绝的囚禁往事仍历历在目,仿佛是无法治愈的永恒伤痕。

营内的阶级差异格外分明,难民可及的资源,无论是空间、粮食,抑或尊严和地位都极度有限。故此,一询及扣留营的环境条件,瓦希已迫不及待想吐槽一番。

“马来西亚的扣留所,不管哪一间,都是全球最糟糕的。我们被当成动物来对待,即使你对宠物都好多了。”

瓦希接著具体描述说,拘留所通常都过度拥挤,一个房间偶尔塞满六七十人,入寝时唯有侧睡,翻身和动弹不得,早餐是一杯茶和两小片面包。

担心记者不了解真实情况,他补充说:“没错,就茶而已,无糖无奶。”

不能和官员有眼神接触

幸亏,扣留营的建筑结构设计相当通风。除了只能饮用自来水解渴,最难熬的要属大部分时间只能选择站立或坐著消磨时间,长期缺乏运动。营里瀰漫著一股紧张、高压的氛围。

其中一个令他难忘的不成文规定是,难民不允许直视官员,一有眼神接触就要面对惩罚,他边说边向记者示范。

“这个国家,没有统一的法律。每个扣留所按照自己的规矩运作,标准不一。某些地方,你只有一勺子的水洗澡;另一处,长官会授意让你冲到满意为止。”隐晦中点出了我国法治不彰的通病。

“最糟糕的是医药设备。在亚罗牙也,医生会定期为扣留者看诊;但在丹那美拉,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自生自灭。我有几度病重,被逼向官员讨药。他们回拒说,医疗服务和药品只提供给本地人,你要的话,回国向你的政府索取。”

“政府若承认我们,我又何苦沦落至此呢?”言语中,不禁露出对官员无知与愚昧的百思莫解。

庇护期届满仍继续扣留

缅甸罗兴亚难民危机在去年5月爆发,引起国际社会和媒体关注。马印泰政府起初不允准船民登陆靠岸,招致国际社会和人权组织强烈批评。之后,马印两国同意,让大约7000名漂泊外海的船民登陆并提供暂时庇护所,条件是国际社会确保在一年内,完成重新安置和遣返程序。

当时,马来西亚安置了1051名船民在柏兰迪,接著陆续遣返被甄别为孟加拉裔的非法入境者。由于马来西亚未签署《1951年联合国难民公约》与《1967年难民地位协议书》,因此并不承认难民身份。

副首相兼内政部长阿末扎希在一年庇护期即将届满时(5月28日)表示,政府仍在处理此事,包括与联合国难民署合作,再确认他们可否获得联合国难民署证件。

不过,联合国难民署驻大马代表托尔(Richard Towle)上週在吉隆坡公开敦促,政府尽快解决问题,毕竟一年后仍有妇女与孩童被拘留是无法被接受的事情。据他披露,去年的难民潮共有371名罗兴亚人为了逃离缅甸政治迫害而到大马寻求庇护,目前仍有超过320人滞留扣留所,其中40人已经重新安置到美国。

对於扣留所的状况,我们所知寥若晨星。连托尔都坦承,他们没有扣留营里妇女与孩童数量的详细消息。但他赞同,要设法让他们离开扣留营,重新安置在一个我们可以妥当照顾他们的社区里。

首相纳吉去年10月在纽约第70届联合国大会上,宣布大马政府未来3年将收容3000名叙利亚难民。他们随后也陆续抵马,获安排入住公寓,但罗兴亚难民却没有那么幸运。

接受船民后消息全面封锁

槟城停止人口贩卖运动(Penang Stop Human Trafficking Campaign)协调员詹姆斯洛克赫(James Lochhead)接受《当今大马》访问时表示,马来西亚去年高调接收漂流在海上的船民,国际社会有一定期许,但柏兰迪扣留中心之后的消息几乎全面封锁。

詹姆斯洛克赫(见图)表示,除了联合国难民署隔几个月才获准探访,外界对后续发展一无所知。长期以来,政府没有一套标准作业程序和制度,审批公众和组织提出访问扣留营的申请。

“批准与否,似乎很因人而异和随心所欲,你只能碰一碰运气。”

“我们知道,有者成功凭著一纸批文进入,但相信被拒于门外者不计其数。资讯不足的后果是流言四窜,包括盛传有难民再度沦为人口贩卖集团的受害者。”

除了扣留所的管理缺陷、侵权和人道问题,他说,追根究底,拘留难民的政策原本就大错特错。政府务必要抽钉拔楔,反思和检讨扣留中心存在的意义和社会功能。

扣留难民,往往建立在一套错误的认知和逻辑思维上,即视难民为一种原罪,企图污名和刑事化走投无路而挣扎求生的一群。

“政府当务之急是,厘清难民和一般非法入境者,如无证移工等的区别。后者可被遣返,前者回国会面对迫害,甚至杀身之祸。若非犯下偷窃等刑事罪,政府没理由纯粹基於他们的难民身份,强制扣押。”

拘留难民成了一门生意

现实中,要扭转官民的认知错误和排外心态,绝非易事。深谙此道理的詹姆斯洛克赫不断思考,能否从经济的角度出发,跟本地人阐释跟他们比较切身的利益,比如纳税钱被用来维持扣留营的庞大开销。

“姑且不谈背后隐藏的贪污问题,如难民的食物供应有没偷工减料、经费是否被捞取;官员又是否通过提供各种服务,收取贿赂?我们担心,拘留难民成了一门生意。”

瓦希感叹说,马来西亚政府若一味把扣留营奉为处置难民的圭臬政策,最终只会无止境地延长难民的痛苦,非拯救他们脱离苦海。

“关在裡面,你不懂何时可以离开,直到官员领著名单,念出你的名字。”

下篇预告:

我们难见之民(二):扣留营外就是春天吗?

新聞《当今大马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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